■行走中东

　　康雯萱

　　约旦河西岸的五月，白天很热，夜里很冷。那天正值安息日，太阳一下山，饭馆都关门了，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我们一行四人在夜幕中迷了，又不敢找人问——巴勒斯坦人和水火不容，人们要是发现我们是从“敌国”以色列来的，可就麻烦了。正踌躇间，身后突然贴上来一个人影，用低沉的英文说:“你们去哪儿?”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根本看不清这兄弟面目，只大概知道是个中年人，瘦瘦的，穿件工装夹克。他又用英语问了一遍，我和女孩大孙很，都不回答；但美国人民一向缺心眼，乔热情地告诉大叔我们在找饭馆。大叔的英文也就几个单词的水平，听不明白“餐馆”，疑惑地摇摇头。我还没来得及，姑娘尤利娅用希伯来语脱口而出:“你知道餐馆在哪儿吗?”

　　大叔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我顿时揪住大孙的衣袖，做好拔腿就跑的准备。几年前有两个住在定居点的在西岸迷了，在大街上乱走，被一个激进的巴勒斯坦人碰见，当场被摁住一顿好打……我可不打算不明不白地陷入巴勒斯坦的汪洋大海，转眼间，脑袋里已经转了好几条逃跑线。

　　“啊，餐馆，都关门了。”他开口了，竟然也在用流利的希伯来语回答我们，这在巴勒斯坦人中可不多见。“好像还有一家开着，我带你们去吧。”他不由分说地领着我们就往前走。“你们从哪里过来的?”他张口就问了一个我们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本来我们约好在西岸一概谎称自己是旅游者，但是现在既然已经用希伯来语聊了，这个谎言，尤利娅也懒得编新的，干脆把我们的来历住处说得一清二楚，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们已经偏离了主，绕进了七拐八拐的小巷子。突然往左一转，巷口出现了明亮的灯光，又回到主了。我心里一松，顿时闻到一阵香味扑鼻而来。

　　“看，就是这家炸鸡店还开着!”他说。他不让我们开口点菜，只叫我们上去空无一人的二楼。不一会儿，他亲自端着我们的大餐上来了。每人都分到两块美味的炸鸡，一盘薯条，两只饼，才合人民币20块钱。这在以色列，只是街边一杯最便宜的咖啡的价格啊。我们顿时自己为什么不来巴勒斯坦留学——如果这儿有大学的话。

　　我们道了谢，这个陌生人并不走，而是搬了凳子坐在我们边上，好像有什么话要跟我们说。他沉默了一会儿，便径直转向希伯来语最好的尤利娅。

　　“你怎么讲希伯来语呢?”尤利娅问。

　　“我的祖父，父亲都生活在以色列，我在以色列出生，从小在海法长大，一直住到第二次起义。那以后阿拉伯人住在以色列就不安全了，总是被，我才搬到巴勒斯坦来。”他说。

　　我们恍然大悟:这是一个曾经生活在以色列的巴勒斯坦人!在以色列有许多阿拉伯人居住，这一点也许是很多人不太了解的。他们在以色列从事清洁工、建筑工等体力劳动，一方面深感自己只是“二等”，另一方面又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以色列社会发达，教育好，工资高，不舍得离开。

　　这位陌生人出生的海法，离以色列首都特拉维夫不过20分钟火车，是个著名的港口工业城市。在1948年以色列建国以前，海法住着许多阿拉伯人，随着以色列一次次的军事行动，阿拉伯人不断离开他们在以色列的家园，前往他们自己的家园巴勒斯坦定居。历年来巴以冲突，巴勒斯坦武装又不断被以军强大的军事力量打败，每次战败都导致巴勒斯坦地盘缩水，家园被毁。这样不明不白的恩恩怨怨，给巴以双方都带来了创伤。我看着面前这位善良的陌生人，心想，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在他心里，到底哪一个才是故乡?

　　(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