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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武大新闻系肄业创业失败靠送外卖维生人生低谷靠脱口秀走出抑郁
  •   要去采访蔡师傅的前一刻我还在纠结。在我的印象中,脱口秀演员必定精于语言,还带着点消解一切严肃和解构世界的态度,

      最后让我自己的理由很简单,我觉得凭借自己的幽默感,我也可以讲脱口秀,我倒要看看蔡师傅和他的朋友们能讲出什么花儿来。当然啦,还有另外一个理由,人们常说喜剧的核心是悲剧,我想看看这句话是否真的成立。大家总开玩笑:把你的不开心讲出来让我开心开心——这些不开心真的能让人开心吗?

      对了,还没有介绍蔡师傅。蔡师傅线岁,穷得叮当响,还身负外债。武大新闻系肄业,卖过服装,做过电商,开过酒吧,一度风生水起,几乎总能赶上时代的潮流,现在主业:送外卖。

      据说人们叫他外卖界周渝民,见面后我才发现夸张是人们的天性。他的确面容不错,但更像脸大一圈眼小一圈的中年周渝民,留着银灰色长发——朋友的理发店开业酬宾,他“占了个便宜”。

      送外卖是为了还债。两年前,他为了“上岸”了送外卖之。上岸有两条拥挤的:送外卖和开网约车,他买不起车,于是开始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上岸”是一个术语,那些因为网贷而欠债的人,曾经历行业兴起,生长后迅速降温,最后重重跌落。的人不少,几十万元甚至几万元就可以将一个年轻人压垮,债海不一定有涯。

      他们尝到过甜头,借钱几乎不需要太严格的资质审核,在一个平台贷款,又从另一个平台贷款填补,在p2p兴起初期的极大红利和时间差中如鱼得水,“类似于套现信用卡”,蔡师傅曾以为自己也可以玩得转,他觉得自己很聪明,每次只借额度的一半,这样可以“保持信用良好”,但这一次他没有掐准时代的脉搏。

      P2P爆雷,国家介管,蔡师傅最后欠了50多个平台共46万元债务。那时他被诊断出焦虑和抑郁状态,当时的女友同样是抑郁症病人。一个病人照顾另一个病人,“每天都是”,有一天他鬼使神差地站到了台阶上,大头朝下跳了下去。

      但是台阶只有六层,他摸着脖子悻悻地去了医院,“那一刻发现自己还是很想活的”,你很难说这是命运的安排,还是因为他当时本来就有点儿怂。

      蔡卓毅出生于广西北海的一座小城,从小就觉得生活过于平淡,他甚至羡慕父母离异的同学,似乎那样的生活比较跌宕起伏。

      十岁的时候他策划过一次离家出走,目的地广州是他当时心中世界的最大都市,骑着自行车就出发了。但那天晚上他九点多就回了家,沉默地吃完晚饭睡觉,除了他没有人知道这场流产的叛逆逃亡。

      失败的原因有很多,也许是因为没有画到广东的广西地图,也许是因为骑车太累,也许一个少年的梦想还很微薄。

      高考之后他义无反顾离开了家乡,到了武汉。他曾经有新闻理想,希望自己可以世界,但是他发现自己永远无法接近事实的,也无法呈现他所看到的,却又了无数人性的。

      一次他和记者老师去调查一起山西的矿难,一个者的妻子异常冷静,希望他们可以帮她把事情闹大,这样她可以获得更多的赔偿款,另一边则是哭得近乎昏死的其他遇难者家属。

      “你也不能她什么,毕竟她的丈夫去世了。我一直记得周星驰电影里有个师奶朝别吼:你死过老公吗?没有死过老公就不要跟我说这个。”

      那之后他投身商场,开始创业之旅。大学时他曾和学长跑电脑城商演,当主持人,口才不错,收入颇丰,连续两年跻身班级富豪榜。后来他做服装生意,终于去了广州,在上下九被服装批发商当大老板,感觉非常好。

      凭借人脉和灵活的脑瓜赚到了不少钱,不过都花掉了,他大概千金散尽还复来,对酒当歌才是人生大事,还因为爱情来到了成都——凭自己的本事,在完全陌生的城市和的领域,白手起家不难。

      这一次他错了。先后入职几家广告和电商公司后,蔡卓毅发现没有任何一家企业文化适合自己,注定只能单干。再度创业,投入资金,始终不见起色……没钱了。

      这个没钱是指连第二天的伙食费都没有,患抑郁症的女友要复诊,创业资金还需要投入……他开始从网贷平台贷款,于是就出现了前面的一幕。

      时代造就了英雄,但更多的也许是“失败者”。这“失败”当然有诸多个人原因,不过我也看到了很多普通年轻人的生活轨迹。

      2017年底,蔡卓毅成了一名外卖骑手。送外卖多劳多得,除了敲门送餐,不需要与人交流。最多的时候,蔡卓毅一天跑了一百多单,两辆电动车轮着骑,连续两个月收入过万。

      一次深夜十一点,正下着大雨,他要去一个网吧送外卖,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公里时,电动车突然没电,他只能背着外卖箱,骑共享单车前往目的地。送到顾客手里时,面前的小年轻头也不抬地说了声“怎么这么慢”,就转身回去打游戏了。

      “我还得走三公里回去,再推电动车回家,我他妈还抑郁症,我没有超时,我准时到达了,你是什么?你就是一个半夜在网吧里面打游戏的loser。”满腹委屈和,蔡师傅推着没电的电动车,漫步风雨,“我觉得我好惨啊,一个loser碰到另一个loser,还被他一通抱怨,我才是loser到家了。”

      送外卖的目的地有群租房,十几个年轻人挤在一个客厅里;蔡卓毅也去过别墅区,一个住独栋豪宅的女孩儿,每次接外卖的时候都没精打采。透过一道缝,他看到了幸或不幸的各色人生。

      外卖员同样各有不易。他跑的片区有个远近闻名的“单王”,二十出头,据说是因为还信用卡来送外卖,“年轻很容易遇到这种问题,一开始额度给你一两万,特开心就造,造完就开始还,还不起了。生活就给你教训。”

      萍水相逢的还有“逃出”富士康流水线的小年轻,刚离婚的女骑手,还有五十来岁的大叔,使用智能手机不熟练,抢单时要停下车,用手指滑上好几次。有个沧桑的大叔,骑车时不慎摔倒,上腿擦伤了一,但不肯休息。一问才知道,沧桑的大叔实际上比蔡卓毅还小两岁,白天上班,晚上兼职送外卖,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多挣点儿奶粉钱。

      我跟着蔡师傅送了几趟外卖,半夜十一点半我俩停了下来,他点燃一支烟,跟我说,以前性格飘,特别躁,跑外卖反而能让自己静下来。

      “早期的时候你会学生意气,把自己放在一个很高的去看别人,下意识觉得你们好可怜,但这个时候经过了生活的,你会觉得咱们就是一样,而且我不是最惨的那一个。”

      2018年蔡师傅开始活跃在过载脱口秀俱乐部,他是当家花旦,段子围绕着“北海传销之乡的出身”,“送外卖的那些事儿”和“欠网贷还钱的秘辛”,可能因为事先了解,我听了没怎么笑。

      和我一样没笑的人也有,有一次蔡师傅照例讲了自己被催收的经历,散场后有个观众反馈:卖惨一点也不高级,我笑不出来。蔡师傅不以为然,但还是解释了两句:“我经历的时候也不开心,很惨很痛苦,我跟你一样。但是我做这个段子的意义在于什么?我现在能把它当成一种调侃,我已经过来了,我希望你跟我一样也能过来。”

      在台上,演员半真半假自嘲调侃,在,观众从段子中搜索诙谐的信号,信号接通后,哄堂大笑,台上心照不宣:原来都是过来人。面对这些共同的,不如一笑了之。观众中有年轻的大学生,也有五十来岁的师奶,大多是上班族,有个做植发手术的医生,本想来此开发客源,客人没找到,却连续看了一年演出。也有观众觉得台上的演员水平次,自己上台开始讲脱口秀。

      在这个舞台上,蔡卓毅还遇到了其他“倒霉的人”。有个学兽医的摇滚爱好者,创业开餐厅却很快倒闭,他喜欢在舞台上吐槽自己接到过的奇怪订单。

      一个家庭主妇,新闻学硕士毕业,曾满怀新闻理想,关注社会,婚后当了全职太太,说话最多的地方是脱口秀舞台,经常拿自己的婚后生活开涮,“以前老公喜欢她穿透明的情趣内衣,现在就是她了,她老公也把她当透明。你是在表演,哪怕她老公也在现场,也不会把这个事情当真,但你几分真几分假呢?”

      如今,这家俱乐部已经是成都重要的爱好者聚集地。蔡师傅发现,这里更像是一个据点,大家通过自嘲认识彼此,也互相抱团取暖——大家“倒霉”到一块儿来了。

      在俱乐部,罗丹被大家尊称为罗老师,一半出于他的职业,一半出于对他的调侃。作为大学教师,工作时需要谨言慎行,生活中,快到而立之年的他依然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在旁人看来,罗丹是没个性的“妈宝”,生活循规蹈矩,顺利但无趣。

      罗丹学理工科出身,但文艺青年的一面一直蠢蠢欲动。他自称“郫县伍迪艾伦”。大学时迷恋王小波和村上春树,甚至一度想休学写小学,当然,在母亲的“”之下,他乖乖打消了这个念头。

      “父母一直在给你做后背,我也这样接受了,这么多年就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东西。其实有很多机会去北上广工作,当编剧,我都没有去,说得好听是,直白一点就是怂。”

      罗丹的表情很丰富,“怂”字伴随挑眉。他说,接受采访的着装也是母亲“”的,但他没听,“三十年来终于叛逆了一把”,上半身穿了自己喜欢的短袖。

      她是广西桂林人,口音接近西南官话,尾音拖长往上翘,在台上讲段子的时候喜欢以“你们有爸爸吗”开头,观众一头雾水,她补充,“我就没有爸爸”,观众不知该不该笑,她继续讲,“不过这是我妈的错,跟你们没关系。我刚出生时,爸爸到医院一看,这个小东西下面没东西,遗产无人继承!于是和我妈分手大吉”。

      父母离异是真,但原因是不是重男轻女,刘缘缘只能猜测。她曾尝试过询问母亲,但得不到答案,久而久之也就不再问。

      幽默感有天生也有培养的成分,母亲喜怒无常,小缘缘不知何时会碰到雷区,很小开始察言观色,擅长缓解气氛,逗乐大家,“我妈40岁的时候才生的我,她自己一个人也很难过。”

      土豆,过载脱口秀俱乐部的活跃,台上反应迅速,幽默风趣,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社交恐惧症”。

      他原名郭洪泽,出生在的一个普通家庭,在他的家乡,“唠嗑”是一种地区属性,对于从小就内向寡言的他来说,这简直是噩梦。家乡无法避免的圈子和人际关系,使他迫切地想要逃离。因为嗓音条件不错,在老师的下,高考志愿他选择了播音主持,来到了成都。毕业后,他成了一名DJ,不爱跟人打交道的他,却开始以说话为生。

      工作时间要保持高度紧张,几万字的稿子不能出错,每天下班后,土豆都回到出租屋里宅着,身体也开始发胖。两年来,他每天在“话唠”和“社恐患者”两个角色中,越来越难从工作中获得成就感。

      吴饶是个大二学生,但已经久经沙场,演出数量突破50场。他出生于广东,同学们说他口音里带着沿海城市的富裕气息,但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哪里人。

      父亲来自湖北,母亲则是四川人,二人打工时相识。和很多打工者的子女一样,吴饶自幼随父母工作在各大城市迁徙。

      吴饶在深圳念书,学校里不少人和他一样,是外来务工人员子女,他没什么朋友,只有几个外地同学能聊聊天。“本地人挺歧视外地人,你不会讲粤语就不跟你玩,还经常拉帮结派收外地人费,伸缩棍往下一弄,就出来了。”

      父母在东莞开了个小型工厂,一家人定居东莞,每次放学后,吴饶要去晚托班,等父亲从东莞来接他回家,最晚得等到九点半,他一个人坐在楼梯间,偶尔流泪,“感觉爸爸妈妈不爱我”,父亲来了之后,他们要驱车一个多小时回到东莞。(东莞是他脱口秀段子的富矿,不过大多是黄段子。)

      以前吴饶觉得自己没有存在感,父母成天忙于生计,似乎根本不关心他。如今他知道父母工作不易,自己的学费高昂,他还有些心疼。不过很多事情已经难以弥补,现在他很少和父母交流,他们也不知道儿子在讲脱口秀——这些朋友圈是要对父母分组的。

      很难说大家从小小的俱乐部演出中实际获得了什么,因为都是业余爱好者,大家的段子水平参差不齐,冷场时常发生,观众连大笑也不见得总能,至于演员——

      吴饶说自己在舞台上找到了存在感,逗笑大家的感觉很牛X;张薄汁多了一个出门的理由,她是个淘宝店主,平时大多宅在家。

      社恐患者土豆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表达的平台,他是个文艺青年,但不爱和人交流,在舞台上他不需要考虑维系与某个人的关系,只需要讲自己的段子,“表达像喝水吃盐一样,不表达的人会死的,你天天脑子里都有输入,那么多观点掐在嘴里是很难受的。”

      罗丹把讲脱口秀和打麻将类比,别的朋友都在搓麻,他来讲段子,也是一种脱离烦闷生活的方式,“当然啦,来到这里我会野一点,也是想对生活有所突破。”

      从个人生活到社会话题,脱口秀的段子取材广泛,尺度颇大,演出现场像一个社会规则的乌托邦,演员和观众都暂时抛下价值评判和标准,共同参与一场黑色幽默,也许这就是这个舞台存在的最大意义。

      “整个世界的东西,它不是为你而造的,肯定有你看不顺眼的地方,有你想做做不了的事,有你想改变但一下改变不了的东西,你需要认识它,跟它共存,调侃和幽默是最容易让你接受的。”

      蔡师傅高屋建瓴,终于给了我片子的落点。他说,他在舞台上实现了疗愈,把自己跌宕起伏的生活变成笑料,说明自己和自己“和解了”——我把这个词转述给了罗丹,被他了一番。

      罗丹正在创作非虚构作品,已经完成的自己和蔡师傅的故事,在某非虚构故事号都收获了“十万加”,他要写这个俱乐部里十个人的经历,“这波人追求有趣,每个人身上都有非常大的反差,每个人都吃低保,也不知道哪一天会垮,赶紧给他们留一点文献。”

      他觉得,身边的人和世界很无趣,制定规则的人也很无趣,这帮讲脱口秀的人有个共性:幽默是他们抵抗无趣的武器,也是和无趣的世界保持距离的态度。梦见钱包被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