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一个或若干个能够改变命运的节点。有的是正面的,有的是负面的。在我看来,无论朝着哪个方向发展,都是形势使然,而为之。越货者会有缧绁之厄;金榜题名人必怀发奋之功。谁都希望自己朝正面方向发展。《水浒传》中的英雄豪杰即便落草为寇,最终也还是想被朝廷诏安,加官进爵。但是他们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完成朝廷赋予剿灭方腊的后,自己也都没落到什么好。因此,从负面的陷阱中跳出来,达到一种令人刮目相看的,往往要比付出的更多。
那是否就容易了呢?根据我的观察,似乎也不容易。像我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而言,要想从平庸之中往上挪一步是多么难呀!那就只有相信知识改变命运那句话了。我生长的年代在中国是个特殊的时期。与我同时代的人一样,我也经过了上山下乡的。好在我不是像其他知青那样落单,只身发配到边疆等艰苦地区,而是随着父母的被送回老家。那时的,在中国还是个不错的地方,不是那么贫穷。对于我而言,最有利的是有父母在身旁。生活上的照料自不待言,更重要的是,我的父亲可以教我们学英语,这为我以后的人生奠定了基础。家父当年在青岛医学院与李政道的老师束星北先生是同事,束先生是经历过二战的人,看得比较透。他的判断是,中国当时的搞法虽然维持不了多久,但至少要毁掉一代人,真是被他不幸言中。他告诉我父亲,现在趁乱教好自己的孩子,所以从一开始,家父就开始遵从束星北的,加紧教我们学英文了。那时学校不上课,老师不教书,整个社会秩序都乱了套。我正处于小升初的阶段,可初中无法毕业,我只好留在小学读了个七年级。
1970年代中叶,我到武汉。那时还没结束,街头依然由工人纠察队在维持治安。我这个三无(无户口、无工作、无住所)人员,自然不容易在大城市里立足。于是只好东躲。不久前,我在街头见到一个打工的小伙子无故被拦下来要求他出示身份证,让我想起了我当年在武汉的尴尬。我记得特别清楚,1976年,毛去世的会,我就孤零零一个人在亲戚家呆着。后来的情况稍有好转,经朋友介绍,我来到一所中学做英语代课教员。从那时起,我的英语终于派上了用场,这或许是我要比其他下乡知青略强一点的缘故吧。他们似乎把有限的时间(学习时间充其量就三年)投入到无限的之中;而我由于没有这个资格像他们这样干,所以就只好将有限的时间投入到为我服务之中。
靠着自己的一点儿本事,以及当时的政策取向。我主动找到了武汉大学,要求为我组织相关的英语考试。武汉大学此前未遇到过这个情况,以后也没有了。英语系专门为我组织了二场比较刁蛮笔试,还有就是口试。我面前坐着五六位英语系的老师,分别对我提问。还好,由于家父从小上的是美国学校,后来又在辅仁大学继续学习。他的英语发音还是比较地道,因此我的英语发音也不错。负责口试的老师听到我的发音,就认为我是有基础的。从某种程度讲,搞专业外语的还是重视发音的。发音是面子活,看看当今的口译员,在会堂面对世界记者,听听人家的发音,就会知道那是多么重要的面子活了。试想一下,如果是英语系出来的,讲一口有很重中国口音的英语该成什么样子?那不给该校的英语老师丢面子吗?
我终于自己打拼出了一条道。于1978年考到了一纸武汉大学英语系毕业的同等学力的证明。的确就是带有武汉大学抬头的一张信纸,武汉大学给盖的公章。现在这张纸在哪里呢?我不知道,我想组织一定知道,也许是在我的档案中吧。没过多久,我的所谓自学事迹被湖北日报发现,于是便有记者前来采访。那时的似乎注重宣传性,而非娱乐性。我被湖北省宣传部门看上了,成为自学成才的典型。用了大半个篇幅刊登我的事迹。后来武汉青年报的记者也来采访我,把我的事情又写了一遍。武汉大学也感到脸上有光,学生会的大喇叭把我成才的事情出去。当然,我没在武汉大学,也就无缘听到。可是我的朋友在武汉大学听到了,告诉我这件事。那就让他们宣传去吧。后来,记者采写的这篇报道还被收到一个自学成才的专集中,那都是后话。
问题是,成为自学成才的典型又当何如?我要的不是个虚名,而是工作。由湖北省委宣传部牵头,成立了自学成才的组织。我当然算是其中一份子,在成立大会的闭幕式上,我和另外一个自学成才的,一同走到了台,向省里的头头递交了我们的,我们要正式的工作。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愤然走出了会场。这个举措对于那时的大脑袋而言,无疑是件很尴尬的事情。当时我的想法很朴素,流浪这么多年,从下乡到1979年,已有10年。今天总算走到这一步,算是生逢其时了。那时,10年刚刚结束,到处都需要人才。我们是人才吗?不清楚,人家说我们是自学的人才。这当然是很好的一个标签。但标签不能解决我的现实问题,我要户口、工作和居所。
又有一个机会让我了。中国科学院武汉数学物理研究所重建,需要外语人才。我又参加了招聘的考试,这回算是我的运气。的宣传还是有价值的,所以我的考试也就相对简单了许多。我的户口、工作和居所都慢慢得到解决。我可以安定下来过日子了。先是做翻译工作,后来参加是《数学物理学报》中英版的创办工作。这个现在还健康地发展着。想想当年我们筚蓝缕将其创办成功,就是希望为自己找到一份安身立命的职业。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情吗?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到了1993年,我开始感到了危机。《数学物理学报》英文版编辑部,突然分配来一位硕士,说是协助我的工作。我心里容祖儿 春卷 杨受成有数,我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未雨绸缪吧。我有一位朋友很久没有见面了,1994年吧,他突然冒了出来。我很奇怪,问他到哪里去了。他告诉我到大学读博士去了。他当时已经是副教授,完全没必要这样嘛,我心想。他告诉我以后他这样的工农兵大学生在大学想搞业务,不会那么好混。他赶上了一个到北大读书的机会。又问我是否也愿意像他一样到。我当时也想,该去读书。我记得1994年初,单位已经把我的工作进行调整,不让我在《数学物理学报》工作了,把我转到数学物理研究所办的公司。我非常不满意,认为对我的安排有失公允,有卸磨杀驴之嫌,我没有答应。因此与所里的关系就这样僵着。
与所里的关系一定要有个说法。作为组织,是不会的。作为个人,也难以接受。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发现了可能更上一层楼的机遇。那与其和所里这么耗着,不如自己主动转向,另谋高就。我与朋友商量,可以去。当时中国社会科学院有一个关于信息高速公对社会影响的课题。朋友我不妨先与该课题的主持人接触一下,他为我引荐。我1994年去了二次,一次是拜见我后来的博士导师,加入了他们的课题组;一次是到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探班。就这样,我准备开始转向了。由于我是学文科的,在中科院并没有优势。由于当年有点儿外语的基础,暂时能在那里有所作为,后来让我明显感觉到不行了,外语人才不吃香了。现在不也还是这样吗?
也正是由于文科出身,我对科学史、科学哲学等学科还是有兴趣,出版过科学哲学的译作。另外,在工作之余还参加了中科院李约瑟著作的翻译工作。1980年代末,我自购了计算机,自学了相关的应用并与美国的兄弟成功进行了联网。我所有这些,都为我参加社科院的课题奠定了基础。有了这些可能看得见的未来,我明确向所里提出,不去公司上班。所里也拿我没有办法。全部扣我工资,不现实,不扣工资,也不现实。于是就给我发了个基本工资,我也不在乎了。反正决定离开数学物理所,瓶瓶罐罐打了就打了吧。好在夫人还有工资,维持生活暂时不成问题。
从1994年开始,我基本脱离了中科院的轨道,一方面参加中国社会科学院的课题,一方面备考博士。我的导师恰逢1995年开始招博士,而我就成了他的开门。我来已经是40岁的年纪了。1995年春开始博士考试,这次考试与我当年在武汉大学的英语考试完全不一样。外语要难得多,而且题量很大,有很多考生都做不完。可我还好,不仅做完所有的题目,而且成绩也不错,据说我那年外语成绩是排在前几名的。但不幸的是,我的马列却没有及格。这也是,一个考哲学系的,马列竟然没考及格。怎么能被录取。因此,又有一番博弈。我在是否能考上的结果出来之前,就在研究生院的招待所里等。眼看就到六月份,博弈的结果出来了,研究生院录取我。条件是试读一年,来年补考马列。进了研究生院的门,好好听听马列的课,看看马列是怎样唠嗑的。就这样,我彻底告别武汉,来到了,过上了另外五年的单身生活。从武汉到对我而言是的一跳,可以说我跳成了。
当我1998年毕业,留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作时,我曾坐在建国门内的一家餐馆内,看着街对面庞大的建筑物。我的余生就要奉献给这幢大楼中的哲学研究所。心里想着,难免有所伤感。从中国科学院到了中国社会科学院,就多了社会一词。费了我多大的气力啊。夜色慢慢,望着长安街上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可这些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还是要回到被安排在通县的宿舍。尽管如此,可我还是充满信心,以后会好的,至少比武汉好。而且,我还有了真正的博士学位文凭,而非一纸证明!这是完全不同的二样东西。我可以脚踏实地过好余下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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